第一次見面時,對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。

“單純”

明明是同年紀的人,那種說話方式卻像小孩子一樣單純。
覺得奇怪的地方很自然就脫口說出,沒有隱晦的探詢、或者帶有任何為了滿足自己好奇心的惡意。
就像年紀小一點的孩子會指著肢障人士問:「媽媽,為什麼那個阿姨走路怪怪的?」

她一點也不覺得被冒犯。
相反地,對方的直言不諱讓人有種莫名的心安。
首次見面就以這種問題當開頭,她順勢接下對方的疑惑,態度從容地說明回答。
反而不用再去猜測對方的心思與反應。

因為這個開場白,讓她對這個人產生很大的好奇心。
回去後跟朋友要了對方E-mail,隔了一段時間,突然開始密集連絡。

即使認識不少異性朋友,這仍舊是很奇特的經驗。
跟一個陌生人在精神方面無以名狀的契合,可以火力全開聊著自己喜歡的所有事物,隱約有種藉著共通話題在較勁的意味。

她向來容易被聰明的人吸引。
更不用說妙語如珠、性格穩定不容易發火的人。
這兩項簡直是罩門。

過程中,其實也認真思考過跟這個人的話,說不定有未來可言。
只是每次想到需要作出抉擇,那些煩心的事情讓人下意識想逃避。
才認識不過兩個月,不要想太多,先從朋友做起以後的事以後再說。
出去個幾次、聊聊天,慢慢相處、觀察後順其自然發展吧。

自己獨自這麼盤算著。

想歸想,不代表對方也這麼想。

他的單純漸漸變成一股勁,不知該說傻勁還是衝勁。
還在左右猶豫、企圖身處安全位置觀望的她,竟沒把對方的單純一併算進去。

越來越不確定對方是怎麼看待這段關係。
越來越覺得自己被過度美化。
每個女孩都憧憬有天會出現一個人,告訴自己”不管怎樣在我眼裡妳都是最好的”。
等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出現時,她赫然發現自己只想拔腿就跑。

這根本是史上最諷刺的笑話。

看著他,好像看見10年前的自己。
那股衝勁與傻勁。
只想向對方傾訴所有一切,向對方掏心掏肺。
等著簡訊、等著電話,期待對方能夠回應自己的感情,哪怕只有一點點都好。
連那種不客氣、不耐煩的回話態度,都覺得對方講話一針見血,適時點醒自己。
自己總是能從與他的對話中獲得些什麼。
好像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了解自己的人。
他永遠是對的,永遠走在前方,自己只能在後面默默跟隨。

她感受到對方的熱切與真心誠意,卻沒有任何感動的心情。
明明自己這樣子…..。
為何還不好好把握懂得珍惜自己的人?
略帶自我譴責的矛盾心理,過往行為在在與對方重疊的錯覺,淹蓋過她的理智。

只想逃開。

想趕快抽身。
怕他變成下一個自己。
會被這種無限輪迴的情感纏身很久、很久。
在陷更深之前,應該要先斬斷對方任何期待。

這是為他好。
趁現在趕快退出,不要攪亂他原本平靜的生活。
她試著說服自己。

態度驟變,她對他越來越不耐煩。
冷酷地對待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。
看著對方的E-MAIL故意忽視不回。
不接對方的電話。

不自覺中,她用以前曾經被對待過的方式,如法炮製地對待別人。


今年,她刪除了某人臉書好友。
徹底刪除所有一切連繫管道。
因為知道對方現在過得很好。
他往前走了。
而對他最好的祝福,就是不要再去打擾他的生活。

她也想往前走。

卻又不自覺在認識新對象時,被過往的恐懼絆腳。

最可笑的是,居然被對方的單純嚇跑。
曾經那是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一件事情。
喜歡就喜歡,不喜歡就不喜歡。
感情從來不是選擇題,只有是非題。
雖然那樣的單純曾經帶來不少痛苦,但當時的她卻少有迷惑。

自己究竟是怎樣經年累月,變成這樣一個懦夫?
能不能不要想太多。
簡單就好?

只是現在的自己還能找回那樣單純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嗎?
真的能沒有牽絆的往前走嗎?

不知不覺,她的心千瘡百孔。
在強迫自己趕快長大,趕快學會面對現實的過程中,受傷了,也老了。
變得會怕痛,經不起任何患得患失和打擊。

變得比以前更膽小、更畏縮。
更害怕失去。
寧可自己一個人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,和”改變”這件事情保持安全距離。

以為自己長大了。
但其實只是離單純越來越遠。

她有愛人的能力嗎?
就算發火大吵,理智斷線說出真心話,嶄露真實的一面也不會嚇跑對方。
能夠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,愛著對方。

會有這麼一天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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